姜清越在殿外见到挽山。

经过今晚这一场大起大落，他还能心无旁骛地坐在软垫上闭目诵经。

他太过投入，以至于连她靠近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外殿的宫灯不像内殿，多了些昏黄，姜清越停在他三步远，挽山睁开眼，双眼澄明，一点儿恨意也无，看过来。

姜清越叹了口气，席地而坐，将元尚方才推她出来时塞给她的酒往杯子里满上。

不用过问挽山，问了也只有一句“贫僧不沾荤酒”。

姜清越仰头一饮而尽，没正形地问：

“不是放你走了么，挽山师傅又回来做什么？难不成挽山师傅终于被本官打动了，想回来和本官春风一度，做一对儿泉下鸳鸯？”

挽山太阳穴青筋跳了下，别开眼。

他就不该指望自己能从姜清越口中听到什么正经的话。

张口就要默念，姜清越先他一步：

“非礼勿听是吧？再无礼也是听进去了耳朵里，现在再说这些，岂不是自欺欺人？”

“诡辩！”挽山咬牙挤出来两个字。

姜清越笑得花枝乱颤，猛地向他凑近。

挽山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瞳孔一跳，一时间竟忘了闪躲，迎面而来是她身上混了酒气的禅香。

香是姜清越从他手里搜刮走的。

他刚来她府上的那天，她便双手负在身后，笑吟吟地凑近他轻嗅。

嗅完问他要了一副香，他给出去之后，姜清越便不着调儿地说：

“本官日后用了这副香，岂不也算是和挽山师傅同床共枕过了？”

实在孟浪，轻浮，轻佻，不可理喻。

但给出去的东西哪儿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然而也正如姜清越所言，他一向是会自欺欺人的。

不去想，并不代表不存在。

姜清越如同鬼魅一般，张扬跋扈，明艳灼灼，他的身边无时无刻不是她的影子。

想忽略都很难。

挽山定了定神，心里一遍遍默念着清心咒，视线却不自觉落在她的唇上。

姜清越的唇色不深，因为常年气血不足，透着淡淡的白。唇纹很浅，靠得近了才能看出些许。唇珠也小巧玲珑，像禁果，引诱着行人俯身品尝。

挽山喉结滚动了下。

姜清越眼波流转：

“挽山师傅想亲本官。”

是肯定句。

挽山眼中闪过慌乱，回过神来匆忙后移，转动手中的佛珠，手指用着力，将关节掐得泛白。

姜清越不肯放过他，继续道：

“挽山师傅还没说呢，怎么又回来了？”

“娘娘要的是贫僧，因果出自贫僧，不该由施主了结。”

姜清越坐回去，扬眉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挽山师傅真是菩萨心肠，对本官这种登徒子都能怜悯得起来。”

她捧他踩自己，挽山心中明知道她说的都是事实，却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

“施主言重了。”

“只是可惜了，挽山师傅这次进宫容易，日后再想回去就难了。挽山师傅真的想好了？”

，

挽山看向她：

“还请施主送清竹回普陀寺。”

……

姜清越回到府中，天将要亮。

清竹满脸焦急地在门口等着，一见她回来就上前来：

“我师父呢，他不是去救你了么，怎么只有你回来了？我师父呢？”

姜清越道：“他让本官送你回普陀寺，不必再等他了。”

“不行！我不走！”

清竹一点儿不信她的鬼话，鼓着腮帮子瞪她，“是不是我师父出了意外……你干嘛打我？”

他话没说完，姜清越扬手。

折扇“啪”一下，搭在他光洁的脑壳上，发出清亮的声响。

清竹立刻抱住了脑袋，眼睛从胳膊搭出来的缝隙看他，气鼓鼓的。

“哪儿有你这么咒自己师父的？”

清竹扁扁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那你说，你说我师父怎么了？他本来都说好了要带我回普陀寺的，昨夜突然说要进宫找你，现在还没回来。”

“哦你说这个啊，你师父昨日夜里已经委身本官了，现在在宫里还没醒。这么说来，你其实应该叫本官一声师公。”

姜清越骗小孩儿半点儿不脸红，说着伸出胳膊揽他的肩膀，“走，师公送你回普陀寺。”

“你胡说！”

清竹气得眼睛都红了，“我师父他、他冰清玉洁，高风亮节，怎么可能委身于你这个登徒子！肯定是你强迫我师父！”

“啊对对对，是我强迫的你师父，是我霸王硬上弓，反正他现在是我的人了，自然不可能跟你回去。”

姜清越浑不在意：

“你呢，要是走，师公我就送你回去。要是不走，就留下来，正好留着你在我这里，我也不怕你师父不愿意委身于我。”

“怎么样啊，小拖油瓶？”

清竹完全被气哭了。

想留下来找师父，又不想成为姜清越这个登徒子用来威胁自家师父的**。

他泪眼朦胧地骂道：

“你这个登徒子，你会遭报应的，你会不得好……”

姜清越扬唇：

“你师父教过你的，出家人不得口出无状。”

清竹哽住，“不得好死”四个字没骂完，硬是憋回到肚子里，变成一句：

“我讨厌你！”

姜清越问：“还要回普陀寺么？”

清竹闭上嘴，哀怨地瞪着她，小声嘟囔：“就是讨厌你。”

姜清越找到黑鸦，让她从暗卫中挑了几个得力的，护送清竹回了普陀寺。

“那宫里那边儿，还需要留着人么？”目送着马车远去，黑鸦问。

“挽山身边留两个人就行。”

挽山和清竹一走，她这府里就彻底清冷了下来。

早膳和晚膳都无处可蹭，便约了同僚去酒楼吃酒。

吃到一半儿，外头传来一声长长的鹰叫。

几个穿飞鱼服的人闯进来，逮住靠窗位置的一个人往外拽，一楼顿时乱作一团。

次辅裴沉往下瞧了眼，压低了声音同她道：

“前些日子谢璟不是处置了马德运么？下面那人，听说是马德运未进宫前的亲弟弟，最近进了成王府里当差。”

正说着，一只织金乌靴踏进来，踩在地上挣扎的那人肩膀上：

“先带回去东厂，把骨头打碎。”

阴沉的声线瞬间压平了一楼的混乱。

谢璟狭长的凤眼在堂中扫视一圈，向姜清越的方向看过来。

扬唇，口型比划出来几个字。

姜清越认得出来：

“姜大人，待会儿出来亲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