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又义愤填膺地控诉谢璟了许多，姜清越也跟着做出一副愤愤的表情。

等到送走姜清越后，成王又先后造访了内阁其他成员，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套话术，要求内阁上书太后，严惩谢璟。

却没有一个人能给他一个很准确的答复。

“成王还是把这事儿想得太简单了。”裴沉第十五次将成王上书的折子扔到姜清越面前，“这奏疏即便是我们能给交上去，到了谢璟手里，也会被压下来。”

谢璟如果铁了心地要搞成王，这些折子压根儿就没有送到太后面前的机会。

内阁从前被用这样的手段压下来的折子，不在少数。

最后那些至关重要的，能呈递到太后面前的，几乎都是姜清越亲手送过去的。

姜清越将那份奏疏捡起来，揣进袖中，起身，要往外走。

裴沉问她：“阁老要去做什么？”

“我进宫一趟。”

“阁老！”裴沉急忙起身。

谢璟要搞成王，那他们此时作壁上观等之后渔翁得利便好，没必要横插一脚进去，再和谢璟对上。

姜清越明白他的意思，回头从容笑道：

“稍安勿躁了太傅。”

姜清越进了宫，直奔太极殿。

殿外跪了一群人，都是战战兢兢的，身体匍匐，额头紧贴着地面，大气也不敢出。

谢璟肩上站着黑头鹰，手中握着拂尘，一身大红色银线绣腾蛇纹的圆领长袍挂在身上，神容冷峻，居高临下睨着阶下的宫人。

前头几个几乎是衣不蔽体，抖成了筛子趴在地上：

“千岁爷饶命，千岁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求千岁爷放过奴婢这次，奴婢只是奉成王爷的命令行事！”

姜清越点了点一旁守着的一个四品太监。

林才迟疑片刻，上前回话：

“姜大人有何吩咐？”

“一大早的，九千岁怎么动怒了？”

“哦这个啊。”林才毕恭毕敬地拱着手，放弯了腰，“昨日夜间有两个宫女擅自爬了陛下的龙床，惊扰了陛下，传来谢督主，才有了今日这事儿。”

姜清越了然，摆摆手。

谢璟下手的动作比她预想之中的还要快。

她等到谢璟发话，那两个宫女被押走，送进大牢，才走上去。

谢璟挑眼望了她一眼，问：

“姜大人来得不巧，陛下已经歇下了，不急的话，先去司礼监喝杯茶如何？”

姜清越摇摇手中折扇，扬唇笑：

“好啊。”

说起来，这应该是她第一次进司礼监衙门。

内十二监八局四司，这二十四衙门都由谢璟管着，姜清越进去的时候，里面还坐着两个秉笔太监在批红，一旁站着四个随堂太监。

磨墨润笔，配合得恰到好处。

见到姜清越，几人面面相觑，齐刷刷看向谢璟：

“谢公公，这是？”

“都下去吧，让人送一壶好茶。上次姜大人在府里宴请了咱家，礼尚往来，咱们司礼监也不能招待不周。”

六人相继离开，姜清越在堂中环视一圈，眼光落在桌上分为几摞的奏疏。

一摞是能送到太后面前的，一摞是要等谢璟先过目后，再送到太后面前的。

还有一摞尽是弹劾谢璟专权的，便被随意扔在地上，有几封垫在桌脚下，上面踩着脚印清晰可见。

姜清越弯腰捡起来其中一封，认出了自己的字迹。

祸国殃民，奴颜谄媚，蝇营狗苟，寡廉鲜耻。

奏疏里骂得不比别的同僚干净。

“姜大人文采斐然，字字珠玉，但总归是见字不如见面。”身边多了一杯茶，乳白色的水汽氤氲升起，模糊了谢璟的眉眼。

姜清越半点儿没有骂人被逮到的心虚，伸手接过茶，尾指有意擦着他的掌心勾了下。

“督主喜欢的话，我下次也可以当面骂给督主听。”

“换个地儿骂吧。”谢璟收回手，指尖贴着姜清越方才擦过的部分，轻碾回味，“姜大人不介意的话，就在这河边直房的床上骂，咱家听着。”

姜清越手一抖。

杯中的热茶飞溅，烫红了手背。

“不敢，我怕把督主您给骂爽了。”

谢璟道：“姜大人只是和咱家说话，一样能让咱家爽。”

姜清越：……

轻浪浮薄！厚颜无耻！

她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捏着茶盏仰头灌进口中。

茶还是烫的，一口闷下去，从唇腔到咽喉都是火辣辣的疼，品不出半点儿茶的清香，谢璟抬手又给她倒了一杯。

“姜大人慢点喝，不着急。”谢璟道，“这宝庆桂丁茶是清明的第一茬，虽说稀有，但咱家这儿也不少，姜大人喜欢的话，走的时候可以拿走两斤。”

姜清越更是差点儿没忍住把这杯茶砸在他身上。

宝庆桂丁茶，先帝钦点的皇家贡茶， 清明第一茬，更是少之又少，每年上供到宫里的，也就五斤，他谢璟这边儿随随便便一出手，就是两斤。

也不知道这些年从中吞了多少。

她抬眼瞧他：“督主这么放心告诉本官，也不怕我捅到太后面前去？”

“姜大人尽管去捅。”谢璟斜倚着书桌，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宫里上下的开支索求，都要经咱家的手操办。宫里拿八分，咱家留二分，早便是太后娘娘和咱家心照不宣的规矩了。”

他这话说得坦荡直白，半点儿身为“乱臣贼子”的自觉也无。

姜清越收回视线，等到杯中茶没那么烫了，才低头抿上一口。

她心里清楚，谢璟说的都是实话。

中饱私囊，以权谋私，永远是疏不如堵。

喝完茶，她从怀中取出自己来时带来的奏疏。

“这是？”谢璟扬扬眉，眸中隐隐升起几分期待，“姜大人要当着咱家的面来骂咱家了么？”

姜清越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成王送来的奏疏，本官也帮督主压下来了十四张。”姜清越道，“这是第十五张，本官想着，督主怎么也该看一看，动手的时候好干脆利落点儿。”

“不看。”谢璟道，“肯定没有姜大人骂得爽。”

姜清越：……

她终于忍无可忍，扯过他的衣襟，将奏疏插进圆领之中。

转身扬长而去。

谢璟在身后吩咐道：

“林才，给姜大人拿两斤宝庆桂丁茶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