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迟予一噎，这话怎么接？

在他三十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直接又大胆的女孩子，猝不及防闯进他的生命中，让他头疼又无奈。

“林栀也。”

“嗯？”

程迟予眸色沉沉，音调是一如既往地平静冷淡：“我不介意再跟你说一遍，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那我也再回答你一遍，我不觉得是在浪费时间。”林栀也毫不示弱地回望，嘴角没了漫不经心的笑意，只余下认真。

程迟予一言不发，沉默地往后靠了靠。

一时间包厢内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林栀也垂眸笑了笑，再抬眼时，眼底带着罕见的柔软。

“程迟予，其实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六年前。”

“当时我和家里闹了别扭，独自一人偷偷跑到了苏黎世。可笑的是，我消失了那么几天，家里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又灰溜溜地回国，搭乘的是你的航班。”

程迟予的神色终于松动，他有些惊诧地望向林栀也。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是哪个航班，生死一线，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程迟予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那天的场景了，可今天被林栀也提起，他才惊觉当日的所有情景仍历历在目。那时候他才刚放机长没多久，第一次执飞苏黎世到甬城的航班。

他甚至还记得起飞时，阳光明媚，整个蓝天白云，极好的天气。他轻松地和副驾驶聊着天，感叹天公作美。可意外总是来得突然，飞机突如其来的剧烈颠簸，而后就是无止境地自由落体。

他尽力控制飞机的姿态，可心里却是猛地一沉。左发失效，仪表盘处处都在报警，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感觉自己要坠落在这个午后。

好在运气和技术他都有，飞机成功备降宁城机场，一场惨烈的灾难避免。

所有人都在称赞他，将他奉为英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接受心理辅导。为了重新回到驾驶座，他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努力。

……

程迟予没有想到，林栀也会在这架航班上。

“如果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件事，没有必要。”他的声音不像往常那样冷淡，带着循循善诱，“作为机长，我的职责就是平安地将飞机上的每个人都送回地面。你于我而言，与他人并无任何区别。”

“或许你只是错误地把感激当成了喜欢。抛却我救了你这回事，也许你根本不会对我有半分侧目。”

程迟予试图剖析林栀也对自己的情感来源，让她看清自己。

林栀也罕见地沉默了。

眼前的女人失神地坐在那儿，像个被抛弃的小孩。程迟予的心霎时就软了下来，他特别能理解这种移情。

从她方才的话语里，不难听出她和家人的关系有些紧张。也许正是因为长期生活在一种缺爱的环境中，所以才会执着地想抓住来自于他的一丁点善意。

“你好好想一想，我先走了。”

程迟予起身，长腿一迈往门口而去。

林栀也回过神来，猛地起身，拽住了男人的手。力气很大，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细腻柔嫩的触感传来，程迟予手指不由得蜷了蜷。

“不是的，我分得清自己的感情。我就是喜欢你，想抱你，想亲你，想和你在一起。”林栀也一字一顿说道。

程迟予心尖一颤，一种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连他自己都没能分辨出是何种含义。

见他没有回头，林栀也固执地站到他身前，直视他漆黑的眸子。

程迟予下意识就想拒绝，却忽然瞥见她裙摆上晕染的斑斑血迹，眉头一皱，沉声道：“你受伤了？”

“你是在关心我吗？”

“所以你对我也不是毫无感觉吧？”

林栀也一动不动，连眼神都不动，紧锁着眼前的他。

程迟予顿感无力，这姑娘的固执劲也不知从哪来的：“我没和你开玩笑。”

“不是我的血，别担心。”

顿了顿，她又接着说：“在追到你之前，我当然会保护好自己。”

“……”

尽是歪理。

林栀也看了眼桌上没怎么动过的饭菜，话题一转：“说好请你吃饭的，这还什么都没吃呢？”

程迟予定定地看着她，终是遂了她的意，回到了餐桌前。

林栀也说吃饭就真的只是吃饭。从落座开始，她就低着头安静地吃着，没再说一句浑话。

她这样安静反倒让程迟予有些不习惯了。

“来的路上出什么事了吗？”程迟予想起她裙摆上碍眼的血迹，皱眉问道。

“你说这血迹呀？”林栀也漫不经心。

“就是来的路上遇到有人车祸，我就下去看了一下。卡车侧翻压在了一辆小轿车上，挺严重的。不过好在消防来得及时，人已经送医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脑海中又回想起方才，那个浑身是血的虚弱女人握着自己手，说着不要放开我的的样子，林栀也抿了抿嘴。

程迟予轻呵了一声：“你倒是挺热心的。”

若只是单纯地看看，哪会沾上这大片的血污。程迟予算是发现了，这姑娘嘴里几乎没一句真话。也不知道她嘴里的喜欢又有几分真。

林栀也笑了笑，她只是没有办法看着车祸却什么也不做。

除却刚开始，这一顿饭吃得倒也算和谐。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程迟予趁她没注意的时候偷偷结了账。

“不是说了我请你？你把账结了的意思难道是，还想要再和我吃一顿？”

林栀也嘴角噙着笑，眉眼弯弯，眼神满是戏谑。

程迟予瞥了她一眼，脚步不停：“我没有让女人请客的习惯。”

修长的双腿迈得步子极大，林栀也在后面小跑着才能跟上。

“程迟予，说真的，以前没有女人追过你吗？”林栀也有些好奇，这样出色的一张脸，怎么能直男成这样。

“没有。”程迟予冷淡地回道。

“那我还挺荣幸的。”

程迟予懒得搭话，摸出一根烟，偏过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白雾萦绕在眼前。

随着这口气吐出去，烦闷的思绪才堪堪压了一些下去。

他就这样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林栀也的脚下。

林栀也静静地站台阶上看着他，正想迈步靠近，却被他一声喝止：“别过来，烟大。”

“哦，我就是回家而已。”她狡黠一笑，稍稍转了个方向，走向停车位置。

拉开车门后，她又笑着回身：“再见，程机长。”

车子启动，消失在巷子尽头。

程迟予掐灭烟，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