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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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月天亮得晚,将要卯时了天边才泛起鱼肚白,茵茵卧房里静悄悄的,八仙桌上一只蜡烛燃到了底,火焰只剩青豆般大小,幽蓝的……突然“啪”的一声爆炭声,把在罗汉塌上守夜的兰香惊醒了。

  她睡眠浅,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却听见茵茵床上传出些微的动静,似在啜泣。

  “小姐要茶么?”兰香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准备起身。

  “你不必起来,我只是醒了睡不着,起来坐一坐,”声音沙哑孱弱,显然哭过了。

  这些天来小主子总是在梦里喊娘,喊着喊着就哭起来。兰香叹了口气,柔声问:“六小姐想娘了么?”

  茵茵不言,她紧抱着自己膝头,脸挨着,眼泪便顺着鼻子直滴在月牙白的亵裤上,洇湿一片。

  “兰香,你说我暂且……暂且不能把大娘调来伺候,那你传她来,我见一见她说说话总成吧?”

  去了的人唤不回来了,还活着的人要珍惜,这世上除了父母亲,唯有刘大娘待她真心,她想她。

  兰香说不成,语调很严肃,“前儿小姐才见过她,怎么又要见?您如今是小姐了,小姐就该有小姐的派头,总和厨娘往来不成样子,您应当多去其他几位小姐院里走动,联络联络,至于那位刘大娘,您要不舍得她,明儿一早奴婢去厨房看看她,把小姐您的意思带到就是了。”

  “可是……”

  “小姐,快睡吧!”

  茵茵无可奈何,吸了吸鼻子,“那好罢!”

  于是次日一早,茵茵用完早饭,便命兰香去厨房探望刘大娘,顺带替她带几句话。

  以为没什么事,不想竟出了事,兰香听厨下的说昨晚四小姐要了碗雪蛤汤,点名叫刘大娘做,大约汤做得不合心意,四小姐吃完后召了刘大娘过去,后不知发生什么事,今早刘大娘便收拾铺盖到外院打杂去了。

  兰香大惊,她在内宅伺候了几年,心思灵敏,几乎立刻便知道此举是冲着谁来的。

  而就在她去厨房探望刘大娘时,有个老婆子过来秋爽斋传话,说老太太得知外头的孙女儿回来了,想见见。

  茵茵那时正在房里绣一方帕子,听来人说老太太要见她,惊得险些扎了手,“老太太要见我?可老太太不是病着,不便见人,连请安都免了么?”

  那婆子生得圆滚滚的,一笑,脸上的肉都挤在一起,“是这样,可老太太听说六小姐您回来了,心里一直记挂,今早起来觉着身上好些了,便想见您一见,小姐还是赶紧换身衣裳过去吧,别叫老太太等急了,老奴还得去别处传话,便先失陪了。”

  “哦,好的,妈妈您自去忙吧!”

  茵茵不疑有他,祖母想见孙女儿,人之常情,便是不满她的身份想责罚她,也要见人不是?

  等传话的婆子一走,茵茵便放下绣了一半的帕子,踱到镜台前,想着头回见老太太不能失礼,得装扮起来。

  看看首饰盒,里头只盛了两只发钗,两朵绒花和一支鬓钿,再看看自己身上,桃粉撒花袄子并不合身,袖子长了一大截,另一身昨晚叫绿屏拿去改了,尚未改好,她往椅背上一靠,气馁了。

  其实没什么可装扮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到时老太太怪她失礼,她也只能受了。

  于是她补了点胭脂,把过长的袖子往上挠了挠便起身去了。

  兰香去厨下还没回来,茵茵等不及,只能叫绿翘陪着去。

  绿翘原先在漪澜院是个跑腿的,压根没进主子房里伺候过,真伺候起人来还有些手忙脚乱。

  出门前她记得给茵茵披上披风,却忘了给她拿手炉,直走出去好一段了,她看见茵茵红肿的手才想起来,“呀!小姐,您手冷么?奴婢该把手炉带上的。”

  茵茵说不冷,她迎风而行,那狂风几乎要把她的气息夺了去,每说一句话都费老鼻子劲儿,“我的手生疮了,用不了手炉,一碰着就痒,”说着望了望天,“就是风太大了,你瞧,天也暗沉沉的。”

  “是呀,这怕不是要落雨。”

  “看来咱们得走快些。”

  然而她们走不快,那狂风吹得人迈不动步子,往前走三步就得往后退一步,茵茵的棉衣被吹得紧贴在身上,大红披风扬起来,像一面旗子。

  “好像真下雨了!”茵茵说。

  她的发顶被什么砸中,接着一粒两粒,哔哔啵啵……

  “下雪霰子了,”绿翘道。

  茵茵伸出手掌接了两三粒,“果真是,咱们走快些!”

  二人加快脚步行了一段。

  “越来越密了,小姐,奴婢回去拿把伞过来吧,这雪霰子淋在身上,掉进衣服里融成水,也冷得很呢!”

  “雪霰子下一会儿便会停,不必大老远跑回去,”茵茵说着,举目远眺,前方是大片的梅林,白梅胜雪,花瓣随风簌簌如雨,远远地被卷到脚下来了,“前头没地方躲雨,咱们往回走。”

  去时迎风,回时顺风,两人行得很快,穿过月洞门便是假山,假山两侧游廊环绕,茵茵立即携绿翘冲到廊上避雨。

  风雨中行路,满身狼狈,绿翘一边骂这坏天气,一边给茵茵整发理衣,她抓着披风的帽子抖擞,茵茵自己也跺脚,把满身的雪霰子都抖落下去。

  她们离游廊的拐角不远,这廊壁上开出一扇窗,说话间,茵茵余光瞥见斜对面镂空的孔洞里,一袭蓝衣翩然往此处过来了。

  无端的,茵茵的心砰砰跳起来。

  拐角,那人意料之中地出现。

  对上茵茵的目光,他也蓦然顿住。

  这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有二月春风般温润清俊的相貌,松柏般挺拔昂藏的身姿,因偶遇生人,似有些愕然,看起来呆呆的,然而只一瞬他又恢复了平常神色,双唇紧抿着,淡漠疏离,像一块冷玉,烟波蓝便服在风中招摇,仿佛他整个人是一片浩淼的湖泊,清透、神秘。

  有雪霰子落进衣裳里,在茵茵的胸口慢慢融化成小水珠,沿着温热的少女的肌肤往下流,痒痒的,凉凉的,直渗进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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