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回到四御殿门前，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李雨田讪笑着拍了拍自己额头，放慢了脚步迈进观门。

正遇上刘老道三人从后院走出。

说是走出，倒不如说是踉跄着被人从屋里搀了出来。

刘老道此时被两个年轻道士架着，已是喝的满脸通红，惺忪的眼睛泛着浓浓醉意，开口说话时舌头也有些僵硬。

“李，李真人……你怎么不进去多喝两杯……马长老这酒，这酒……可真是难得一见的佳酿……”

李雨田笑道：“我不善饮酒，怕吃醉了发些酒疯，失了体统让人笑话。”

“李真人多虑了……”欧阳长老稍微清醒一些，拱手接道：“都是道门自家之人，便是吃醉了又如何？又不会被旁人看了笑话去……”

“对，对！”马长老附和，“我白马观和清风观乃是一道传承……不，不分你我，就应该开怀畅饮……莫管那些世俗礼法。”

……

李雨田笑了笑并不接话，对着刘老道说道：“刘观主，酒足饭饱，咱们也该回了吧？”

“对，对，是该回了。”刘老道努力地直起身子，想要拱手告辞，奈何喝得太多，哆嗦两下，又瘫了下去。

“刘观主今日饮得醉了，这山路难行，又是夜间……”欧阳长老说道，“不然就在我这观里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吧？”

“就是，这夜路可不安全，还是歇息，歇息一晚吧。”马长老连连点头。

……

“也罢，那就有劳二位长老了。”李雨田看着刘老道烂醉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刘老道此刻已是昏昏欲睡，更未提出异议，欧阳长老大喜，忙不迭地指挥着两名弟子将刘老道抬进了后院一处雅致的厢房之内，待转身再欲为李雨田安排居所，忽而眉头一皱。

远处传来一阵钟声。

“铛……铛……铛……”

那钟声低沉而悠远，在这安静的山峰之间远远地荡漾开来，一时间，惊起了多少飞禽走兽。

欧阳长老竖着耳朵愣了片刻，脸色渐渐地变得夸张起来……

这是，

中神峰天罡巨钟敲动的声音！

天罡巨钟位于中神峰主峰峰顶之上，乃是南山白马观新年祭祀的礼钟，每年除夕之夜，钟声回荡，祈福于上天，是白马观最为重要的仪式。

而这巨钟敲响还承担了另外一层意思，那便是观内出了重大事项！

欧阳长老自幼便在这白马观修行，至今已有五十余载，在非除夕的日子听到这天罡巨钟的声音，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四十年前，听说是为了庆贺白马真人渡劫成功，羽化成仙。

虽然那时候自己还是个普通的宣讲小道，并没有机缘见到白马真人，但听殿中老一辈的资深道长们议论说，白马真人羽化成仙时，身周霞光四现，仙乐齐鸣，天上飘来了朵朵祥云……

欧阳长老定了定思绪，回过神来，这一次天罡巨钟入夜响起，又会有什么大事呢？

转头望向马长老，只见马长老也是惊讶地瞪着眼睛瞅了过来……

顾不得多言，欧阳长老草草安排弟子将李雨田引入后院，随着马长老向中神峰主峰大殿飞奔而去。

……

中神峰，三清殿前。

数十个火把将漆黑的夜空染得通红，大殿前的空地上，已熙熙攘攘地聚集了三四十名老道，欧阳长老和马长老赶来之时，正看见殿前石阶上立着一个手握拂尘的中年道人，正眉头紧锁地思考着什么。

那中年道人约有四十来岁的模样，剑眉星目，面若冠玉。一身得体的玄色长袍裹在修长的身子外，衣领、胸前、两袖各纹绣着乌金色的太极图，头顶发髻梳的一丝不苟，用一支古朴的玉钗扎起。

正是白马观观主，无息道人。

“怎么回事，为何这夜晚时分鸣起了天罡巨钟？”欧阳长老走进人群，对着一个身材高胖的老道小声道。

高胖老道摇摇头，“我也不知，方才躺下便听到了钟声，也是刚到。”

“莫非又有高人渡劫成仙？”

“应该不是，今日并未见异象呐？再说了，咱们白马观有头有脸的长老们不都在这里吗，哪像有人功德圆满的样子？”

“说的也是……”

……

言语间，又有三五人来到殿前，无息道人见众长老们聚得齐了，抬起双手微微按下。

殿前立刻安静下来。

“诸位长老，今日紧鸣天罡巨钟，乃是有一件重要之事向大家告知……”无息道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玉瑶池禁地，被人擅闯了。”

“哗”！

众人一片哗然。

“玉瑶池禁地？！”

“那可是咱们白马观禁忌之所，我入观六十余载都从未去过！”

“是啊，据说那是白马真人羽化成仙的地方，在这中神峰某处隐秘之地……”

“只听过这个地方，却从不知道在何处啊？”

“我小时听师父说过，那玉瑶池的禁地入口乃是被竹林迷阵遮掩住了，除非有设阵之人告知的行进之法，不然怎么转也是会折回林外……”

“难不成有人误闯竹林迷阵，歪打正着走了过去？”

“哪有那么简单，且不说咱们中神峰竹林众多，到底哪片才是玉瑶池禁地的入口尚不可知，就算是来人找到了那片竹林，仙人所设迷阵哪是这般轻易就破的了？”

……

一时间，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无息道人面色复杂地望着眼前这几十名老道，心里却是长叹一声：

何止是竹林迷阵被闯……

就连那迷阵之后的真正屏障——白马真人亲手所设的道门结界、凝聚了道门无限玄奥的仙道阵法，也被硬生生地破开了！

只不过这些话，无息道人却不能说出。

待众人议论声渐止，无息道人轻咳两声道：“此时事关重大，我已令观中弟子即刻封锁山门，各位长老归去之后，亦要立刻吩咐下去，各殿各观非有紧急事务，一律不得出门，细细排查观内可疑之人。”

众长老们纷纷点头。

无息道人又说道：“此次排查，着重筛查近日来我白马观焚香的香客、善人，亦要留意南山其他各观的道友……还有我白马观新晋的弟子们……”

正言语间，众长老只见无息道人身后，三清大殿的正门之内，走出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少女。

那少女身形窈窕，上身裹着一袭鹅黄色的对襟小褂，下身是洁白的纱裙，长长的裙摆垂在地面，随着莲步轻移微微拂动，虽非道门装扮，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一抹飘然仙至的韵味。

而少女背后，则是斜斜背着一柄古朴的大剑，肩侧露出的剑柄处青光泛泛，宽大的剑卡整齐地雕刻着条条纹路，大剑带来的杀伐之感与这少女的仙韵相融，让人觉得冷艳如冰。

少女走到无息道人身旁，面向无息道人缓缓地点了点头，精巧的下巴在火光的映照下有些微红，她檀口微张，声音宛若莺啼。

“诸位长老排查之时，要着重寻找一个穿着白袍之人……”

众人未注意到的是，少女深邃的双眸之中，透着丝丝冰冷的怒意。

……

“这女子是谁啊，怎的从未见过？”欧阳长老打着酒嗝，扯了扯身旁一位道长衣袖，小声问道。

身旁那人摇摇头，也是一脸懵逼，“我也没见过。”

“看她年纪轻轻，竟与观主无息道人并肩而立，地位应是不低，到底是哪来的贵客……”欧阳长老思索片刻，恍然道：

“听说前几年白马真人收了个弟子，莫非就是此人？”

“这事哪是你我能知道的……”身旁那人翻了个白眼，“莫说你我了，咱们白马观上上下下几千人，见过白马真人真容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对真人行迹更是毫不知情，收徒之事是真是假都不可知……”

欧阳长老叹口气，“哎，说来咱们也是观中长老，五六十年的老人了，竟是从未见过白马真人一面……有时我甚至怀疑，白马真人到底是否存在……

会不会是观主捏造出来的人物？”

身旁那人一惊，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说道：“欧阳长老可别乱说，这事关咱们白马观根本，妄议可是大罪！”

欧阳长老讪笑一声，乖乖地住了口。

身旁那人歪着头瞅了欧阳长老一眼，这一眼，却不禁有些奇怪起来。

“欧阳长老，我看你今日脸色比平时好了许多？”

“嗯？”

“啧啧，腰背好像也挺拔了些……你这两鬓的白发怎么又生了些许黑根？

经外穴的黑斑怎的也消失不见了？

你……你是不是修容了？”

欧阳长老一愣，不过很快就明白了身旁这长老所言之意，不禁高兴起来，咧嘴笑道：“我今日服了一些滋阴补阳的神丹。”

“什么神丹，竟有如此奇效？”

欧阳长老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马长老，小声道：“这神丹乃是清风观所炼，名曰回神丹。药效绝妙，马长老手里还有一些……”

身旁那人回头朝马长老望去，果然见马长老也是一改往日佝偻矮小的模样，不仅容光焕发，似乎……似乎还长高了些！

“马长老……”身旁之人向后挪了过去。

而欧阳长老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此刻却愣住了。

回神丹，清风观……

炼丹之人……

白袍……

莫非，这闯入玉瑶池禁地之人，就是那清风观的白袍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