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饭局慢慢的也走上了正常宴请客人该有的程序和轨道,大家都略略的沾了几下筷子,碰了几道菜之后,各个都端起酒杯站起身,摆出共饮一杯的姿态。
当然,你要忽略掉苏落餐盘里小山一样存在的食物。
那样东西纷乱无章的混在盘子里,确实是很煞风景的一道风景。
封清年纪和秦晋一样大,不过略长了几个月,于是率先开口。
封老前辈本身就在商场玩转那么多年,任何官方词语信手拈来不是问题。
他把酒杯放在桌子上顿了顿,语气低沉中带有年轻时候还残留的那丝磁性:“今天我们三家能聚在一起不容易,大家先举杯干了,为这个……嗯……莫名其妙的缘分。”
莫名其妙的缘分。
苏落差点拍手叫好,封大侠,您简直总结的太到位了,不仅莫名其妙,还造孽啊。
封凌看着苏落对着自己老爹露出来的相见恨晚的表情,嘴角嗤笑一下,这个女人,真的就没有个女人该有的样子,你看看那一脸的夸张表情,还真让人头疼。
秦晋和宋少井马上露出一副感慨的表情,端着酒杯的手都有些用力。
然后是大家同时举杯将那杯粮食精灌进胃里。
接着就像是真的放开了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苏落筷子往餐盘上一敲,警告性的对封凌说:“你要是再给我夹菜,我就真急眼了,我又不是残疾,想吃什么自己够得到。”
封凌撅了撅嘴,露出一副随便的神态。
宋澈吃饭一直很文雅,他的饭量也并不大,从头到尾的沉默着,低着头小口的用餐,秦文清根本没什么食欲,她来这个饭局就只有一个目的,就只是见一个人。
而封凌,其实也有些心不在焉,他一直在用苏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真正看到秦文清的时候,他却发现他淡定很多,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脆弱,他其实已经放下了很多。
所以,这四个人,就只有苏落一个是真的放开了吃,且吃的不亦乐乎。
一旁的季女士偶尔也给苏落夹一筷子,没有语言,只是淡淡的冲她笑一下。
苏落觉得自己很喜欢这个有点二的女人,她和邓大媒一样,唧唧歪歪的有点可爱,走过一半的人生,随着年纪的渐渐增长,性格反而有点回归了人类最初的淳朴善良和幼稚。
男人的聊天话题一直就围绕着那些年的那几件事情,但是女人的聊天范围就真的是天南海北大街小巷柴米油盐物价飞涨国外大事小情样样不落,正直的男人们和八卦的女人们是这个饭桌上的唯一互动。
还有一个人也有互动,那就是吃货苏落,她互动的对象是食物。
宋澈和秦文清已经放下了筷子,很听话的在一旁回答长辈们偶尔问过来的问题。
封凌就只有一个活,就是帮苏女王整理餐桌,那些苏落下筷比较多的都让他乾坤大挪移的穿越到自己这边来。
苏落觉得自己只有在吃起来的时候才能短暂的忽略那几道意味不明的视线,还好封凌算得上一个合格的服务生,把苏大人照顾的舒舒服服。
宋少井在和这两位年长自己但是一路风雨走来的兄弟畅谈的时候,也没忘记抽空的给自己夫人一个温暖的眼神,有时也给她夹夹菜,宋夫人对于季女士并不熟悉,但是秦夫人她们两个也算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所以并没有显得特别的拘束。
但是宋少井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在表示对她的关心以及关注,所以宋夫人全程,脸上都洋溢着温和的笑容,跟她最初在恒祥办公楼出现时候的形象大相径庭。
那时候的恒祥算得上是笼罩在愁云惨雾里的,只要宋夫人的车吱的一声停在了恒祥办公大楼的下面,那么整个办公楼里的人员就马上应战的集体处于警戒状态。
尤其是那些稍有姿色的女员工们。
宋夫人每次踏进办公区的时候都会用警告的眼神照顾她们,阅人无数的老练的眼光能把她们肚子里那几根花花肠子瞬间漂成正常颜色,任何带有猫腻的自作聪明的小行为在宋夫人面前不过都是自取其辱。
其实每个人都不是从娘胎里生下来就带着某种防备的本能的,只是这个社会真的是个全能的老师,它会强制性的教会你一些道理或者知识,以至于让你更好的去生存。
宋夫人还记得,在最初的时候,自己还是温婉贤惠的形象,宋少井的办公室里就不慎钻进去一只小狐狸。
在公司的时候她不知道宋少井和那个女孩子是一个什么样的相处模式,只知道,宋少井回到了家里,手机的信息声也依旧是响个不停,起先她还是不甚在意,直到有一天宋少井在卧室换衣服,手机随手的仍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她过去拿起来,才看到上面那个女孩子发来的模棱两可语义不明的信息,每一个撒娇的字眼里都有着对宋少井的仰慕和崇拜。
宋夫人那个时候手都已经哆嗦了,她不知道自己是靠着多大的耐力才稳定住没有冲进屋子找那个老不死的算账,她打开信箱,一条一条的看过去,才在颤抖中微微的放下心来。
宋少井个缺心眼的东西,所有的收件和发件都还存留,根本就不懂的什么叫做毁尸灭迹,死无对证。
不过也正是这样,宋夫人才看完整了那两个人的对话,不过是那个没安好心的小秘书打着工作上遇见难题的旗号干着跟工作毫无关系的勾搭人的勾当。
不过让宋夫人觉得心里安慰的是,从头到尾的谈话中,宋少井都是一副领导的架子,说话中规中矩没有半分的逾越,甚至有几条明显暧昧的短信都干脆没有回复,一身正气的任何不入流的小角色都无法近身。
那个时候的宋夫人攥着宋少井的电话,在客厅的沙发上呆坐了好一阵,内心汹涌的让她浑身颤抖,直到宋少井换完衣服全都整理利索出来叫她出去吃饭,她的思绪才从游离的状态下恢复,渐渐地冷静下来。
其实每一个女人最开始都是温婉的,她们的性格后天塑造的成分很大,如若生活太平的事事如意,那么想必任何一个女子都愿意把最美的形象展现给这个世界。
可是现实并非这个样子,这个混乱的社会不会那么好心的善待这些夹缝中求生的人类,它总是恶作剧的摆出一个又一个难题,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这些内心本就很脆弱的人们,让他们更好的适应这个纷扰的世界。
宋夫人坐在沙发上的那十几分钟里,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一些她一直忽略的事情。
随后的日子里,宋夫人一改往日的低调,开始高调的在宋少井的公司里频繁露面,那些心思不正的小姑娘们像是才意识到宋总经理家里还有一位坐山狮子一样,也开始慢慢的收敛了自己的行为。
但是总是还有一些心存侥幸的自不量力的丫头,找着一些空挡有意无意的亲近宋少井。
此时的宋夫人完全展现了一个妻子该有铁血手腕,捏着宋少井的手机一脸阴霾的坐镇宋少井的办公室,叫来电话里经常发信息的那几个不怀好意的仗着自己姿色稍微出众就好高骛远的姑娘,冷嘲热讽语带威胁的一番话下来,间歇性的念一念短信里的内容,让那几个人如坐针毡,然后轻描淡写的宣布,因着最近市场的不景气,公司裁员,在座的这几位凭着自负的容貌出去了也能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就不要和那些姐姐阿姨辈的人争抢活路了。
然后颇为不屑的摆摆手,就此打发了那几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
解雇员工一般都不是家属能够干预的事情,但是奈何宋夫人有这种镇压的气场,打着宋少井同意了的旗帜,解决了一个有一个棘手的人物。
她的先斩后奏只是让宋少井沉默了一会,然后叹口气,说了一句这样也好。
宋少井的这种反应让宋夫人心里稍微有些平衡了,从那以后,宋少井的助理都要经过宋夫人的严格考核方能上岗就业。
不得不说,宋少井对于宋夫人这种听之任之的放纵还是让宋夫人很骄傲的。
就像宋少井看似随意夹过来的菜,都是宋夫人平时喜欢的菜色,这一点也让她心里虚荣的小泡泡爆出了幸福的泡沫。
秦晋夫人那边多多少少有些尴尬,季女士因着还在气愤秦文青的行为,故在整个饭桌上也都幼稚的表现出对于宋夫人的热络,对秦夫人的冷淡,一旁赔笑的秦夫人只能偶尔插进去一两句话。
而秦晋也是在和自己从小到大的兄弟们感慨青春岁月的时候淡淡的开始忧伤了。
是谁说的,友谊过不去的最大的一个坎就是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另一个世界,很多人兼顾不来,最终越走越远。
然后他看着宋少井和封凌脸上同自己一样的神色,轻轻的吐出心口的一股浊气。
之前和封凌因为两家孩子弄得两个人很难堪,封凌最终决定回国,自己紧赶慢赶的跑去机场,结果只是遥遥的看到封凌冷冷的一个眼神,便是头也不回的进了安检,那时候的他站在偌大的机场里,觉得周身发冷。
那么多年铁一样的兄弟情是不是就要这样子的葬送了。
他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不过再看看封清看过来的眼神,有着他熟悉的带着内疚的感情,那是从小到大培养出来的对彼此的一种熟悉和了解。
秦老先生对着封清温和的笑笑,他知道封清对自己家人的埋怨,也许能原谅的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但是,这也怪不得他。
封清一直展现的都是个严厉的父亲的样子,可是这么多年的了解,他知道封清有多么的疼爱封凌,男人都是不善言辞的,他不会用语言的方式去让封凌清楚他有多爱他。
封凌受了那么大的刺激,那个高傲的男人应该是最难受的。
秦晋端起酒杯,对着封清,语气缓慢:“以前的,对不住了。”
封清点点头:“以前的,都别在意了。”
一旁的宋少井同样举起了杯子,晃了晃里面的酒:“以前的,都忘了吧。”
封清和秦晋同时看过去,对于很多年前那一段三个人的曲折纠缠,彼此都心知肚明,宋少井这一句应该也是在告诉封清,和兄弟情比起来,过去的那些都是神马,最终成为浮云。
当然一旁的季女士也耳朵很尖的听见了那句话,然后看着宋夫人的眼神就愈加的柔和。
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来,最内疚的人不是封清,而是她。
当年她无意的闯入封清和宋少井的世界,过着同时被两个男人呵护的公主般的生活,曾经她也一度的不确定自己的感觉,这两个男人,各有各的好,都有自己最独特的魅力。
她觉得很为难很纠结。
但是,爱或者不爱,自古以来都是有着最明确的分界的。
那时候的季女士一直是个爱护环境爱护自己的人士,所以在某一天看见封清嘴里叼了一支烟的站在街角,对着朋友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时候,她都没发现自己也可以那样子的彪悍,提着裙子就穿过街冲了过去,一把拿下封清嘴角的烟,仍在地上狠狠地踩,然后义正言辞的说:“想死有很多方法,肺癌可是最折磨人的。”
她一直都不知道那个风华正茂的自己在封清当时有着温润眼神的眼里留下了怎样不可磨灭的印记,直至很多年后的现在,封清还能够很清晰的形容出她当时的表情:眉毛紧紧地皱着,嘴角稍微的上翘,鼻翼忽闪忽闪的动着,眼睛里是掺杂着担心的愤怒。
是的,那个时候她是担心他的,在自己的外公被肺癌折磨的骨瘦如柴离开人世的时候,她就对男人用来耍帅装酷的香烟有着深深的厌恶。
然后某一天,宋少井在街口等她,因着她赴约的有些迟,他无聊的点了一支烟,那时候,她只是走过去,淡淡的说:“我讨厌烟的味道,所以下次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抽。”
爱和不爱其实很明显,并没有披着相似的外衣迷惑着它的信徒,有时候只是我们自己复杂了内心的想法。
季女士也是从那时才慢慢地理清自己的情感,这个世界上真正说来没有几个人能够同时爱着两个不同的人,就算有,也不过是占有欲作祟,心里高低上下取舍之间还是很明显的。
季女士也不是个矫情的女子,明白了内心的想法,也很快的对这两个人表了态。
封清抱得美人归,却并没有别人想象中的兴高采烈到处宴请朋友证明彼此的关系,只是看着宋少井的时候,眼睛里多了一种类似于愧疚又或者遗憾的东西。
最后,封清带着季女士搬出了那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两个人也有过苦苦奋斗的经历,只不过当后来功成名就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去看你怎样一步一步走到这里的,人们愿意看的不过是你现在的身价和拥有的东西。
你的那些吃苦耐劳卧薪尝胆不过是成功道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点缀而已。
封清这个人也豁达,在江山稳健的时候毅然决然的携妻带子远赴他国,过起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在远隔海洋的另一个国家里遥控着名下的产业。
不过有时候,季女士看到神态定住明显游离的封清,也会有那么深那么深的自责。
她知道,他在想念一个人。
年少时,没有考虑的仓促对着同伴保证,不管以后面对什么样的事情,三个人的感情是不变的,多年后,再想起当初说过的那些话,不只觉得造物弄人,还无奈的感叹世事难料。
如今的季女士看着宋少井明显释怀的眼神,觉得他也同时放过了自己,还有封清。
就像一本书上说过:没有什么东西能熬得过时间,在它面前,你永远是输家。
是啊,季女士笑着给宋夫人夹了一筷子的菜,没有什么能熬得过时间,所有的改变都会恢复如初。
果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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